《白莲花度假村》第二季：男性、女性、人性

在多条故事线中，婚姻关系、婚外情，性交易和看似单纯的青春爱情相互交织，形成男女博弈的多重变奏。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特约撰稿 吴泽源

编辑 / 杨静茹 rwzkhouchuang@126.com

在2021年，没人能料到一部星光平平的社会讽刺剧会火遍全球。厚积薄发的美国编剧麦克·怀特凭借《白莲花度假村》，展现了一座夏威夷豪华度假酒店中从巨富游客到酒店劳工的各阶层群像，将富人的自利、伪善、特权意识、对下位者有意或无意的剥削，和底层人群在不公正权力关系面前的无力，刻画得兼具幽默感和批判性。这部剧也就此提出有力叩问：我们该如何在这个无论贫富和观点差异都愈发两极化的时代，与世界共处。

《白莲花度假村》原本只是6集限定剧，但它在艾美奖上斩获了比集数还多的10座奖杯，这让出品方HBO拍板续订。《白莲花》第二季在2022年底如约而至：它更新了故事发生地（意大利西西里岛），更换了大部分人物，讲述了独立新故事，却仍将背景设定在高级度假酒店，并同样展现着美国游客和当地居民的群像。在此框架下，我们开始对欲望、性别关系、婚姻关系、权力及利益交换等话题，进行新的审视。

第二季的气质与第一季相比，少了些锐利。阶层冲突在第一季中极其尖锐，但第二季角色间的贫富和权力差距，并不算悬殊。与被全球旅游业吸纳、席卷和利用的夏威夷原住民相比，第二季里的西西里居民，被剥削的程度也不算高。于是，本季的冲突与张力主要体现在男女之间：被基因设定为捕食者的男性，总是无法控制住肉体欲望，而被权力关系设定为猎物的女性，则要权衡她在一段男女关系中能得到什么，并学会不让自己在关系中感觉像个受害者。

第二季的故事，在一周的假期和十多个主角间展开。相对较有头脑的夫妻伊森（企业家）与哈珀（维权律师）被相对世俗肤浅的土豪夫妻卡梅伦（企业家）和达芙妮（家庭主妇）邀请来到西西里游玩，一段掺杂着利益交换、占有欲和竞争欲的四角关系，就此开启。

意大利裔祖孙三代移民伯特、多米尼克和阿尔比从洛杉矶来到西西里，自以为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异乡亲戚，却在旅程中被一个个意大利美女迷昏头：在斯坦福读书的阿尔比，自认性别意识觉醒，实际上却跟他鄙夷的父亲和祖父一样，愿为美色丢弃原则。

当地妓女米娅与闺蜜露西娅，穿梭在酒店中寻找机会。米娅想在度假季节挣够全年面包，期许钓到大鱼；有着歌手梦的露西娅，则愿为梦想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向在酒店驻唱的猥琐中年男子出卖色相。

第一季中抢尽眼球的恋爱脑中年贵妇谭娅，此次戏份仍然吃重。她带着老公享受浪漫假期，后者却对她性欲全无，没过三天便离开西西里。被弃的谭娅情绪失控，向随行助理波西娅索取安慰。但与同志富翁昆汀的偶遇，让她重燃生活热情。之前与阿尔比眉来眼去的波西娅，也借此因缘和昆汀的痞帅“侄子”打得火热，并未意识到这一整场偶遇的蹊跷……

在多条故事线中，婚姻关系、婚外情，性交易和看似单纯的青春爱情相互交织，形成男女博弈的多重变奏。两对夫妻间的嫉妒猜疑，随着两位男性的竞争无限蔓延；祖孙三人甘愿牡丹花下死，甚至愿为女人达成彼此互利的交易；出镜甚少的谭娅老公则心机最重，为妻子设下了一个美丽而慑人的迷局。

和总是透出些油腻的男性相比，女性在博弈中的面貌，整体要讨喜很多。钓到大鱼阿尔比的米娅相对最具心机；其闺蜜露西娅同样目标明确，却永远把野心写在脸上、把交易摆上明面，有着可爱的坦荡。哈珀虽然嘴上刻薄，对夫妻关系的上心程度却远远高于丈夫；全剧中最荒腔走板的角色谭娅，则最招观众喜欢，这不只是因为在这个恋爱脑狂躁症患者身上，集结了剧中最多的抓马情节，还因为她对欲望和虚荣心毫无隐藏，她的一塌糊涂，好过许多角色的伪善。

这正是《白莲花》第二季的制胜法宝：在社会讽刺和批评力度减弱后，它依然能吸引观众，靠的不仅是精彩剧情，也依靠着人物在特殊情境下展现的真实人性。故事中的所有人物都有其复杂性：伯特和多米尼克的男权言论虽令人鄙夷，但他们的乡愁和挽回家庭的愿望无比真实，他们对女性作为人本身的复杂性，也有着深刻理解——这些特质把他们的“觉醒”后代阿尔比，衬得像一朵真正的虚伪“白莲花”。

而贵妇达芙妮看似庸俗，实际却是故事中的隐藏智者——她对大男子主义丈夫有着真爱，但当丈夫背叛，她也深知，隐忍和对抗都不是最佳答案。“不让自己感觉像个受害者”，并非指代自我欺骗，而是指以自己的方式获得心理满足甚至是报复，从而使婚姻关系重新平衡。她在丈夫出轨事实面前的片刻脆弱和即时恢复的通透，是整季中的最佳时刻。

至于这一季中最特别的关系，在我看来发生于露西娅和酒店经理瓦伦蒂娜之间，后者一开始对在店内招商的前者极度不爽。但善于观察的露西娅，看出了瓦伦蒂娜的困境：她作为一个尚未出柜的中年女子，欲望汹涌却不得其道，只能转化为对下属女员工不切实际的迷恋。于是想成为驻唱歌手的露西娅，向经理自荐用身体交换职位，并在事成后，依然愿意向瓦伦蒂娜介绍认识同类的渠道。两人间的关系虽然本质是交易，但其中透出受压抑者之间的共情与互助。这或许不是《白莲花》的故事重点，却是成就其魅力的秘方：一种在有限度的愤世嫉俗中，真挚显露出的情感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