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界高手，这次却不灵了

将悬疑片的反转效果发挥到极致，甚至堪比某些古龙武侠小说里的奇情桥段，西班牙导演奥里奥尔·保罗绝对算是个中翘楚。

由他所执导的《看不见的客人》，因剧情跌宕起伏，抓人眼球，相继被意大利、印度和韩国的电影人翻拍。

《上帝的笔误》则是这位痴迷于反转的导演的最新力作。

不过，该片的故事并非保罗原创，而是改编自西班牙作家卢卡·德代纳的同名小说。而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墨西哥便已经翻拍了这部作品。

这是一部讲述女主角艾莉丝在精神病人和上流侦探两个身份间不断颠倒的故事，艾莉丝身上所体现的双重性格让人为之吸引，但也足以迷惑。

为此，保罗找来了曾经的老搭档巴巴拉·莱涅，她曾在《看不见的客人》中饰演男主角的情妇劳拉，其因故事的前后叙述不同而呈现出的性格反差，令人印象深刻。

《上帝的笔误》一开始，衣着华丽的艾莉丝来到一家精神病院，随之附了一封来自艾莉丝主治医生的信件，简单来说便是：这个女人极为聪明，且极擅长撒谎。

但没过多久，我们跟随艾莉丝的视角发现，她并没有患上精神病，反而是在调查一宗死亡案件。

大约一年前，精神病院中的一名患者突然死亡，院方和警方都判定为自杀，而死者的父亲、知名的心理医生奥尔莫认为，儿子绝不可能自杀，案件另有隐情。

在一次晚宴舞会上，经丈夫引荐，艾莉丝和奥尔莫相识，并接受了后者的委托，假扮成精神病人，打算潜伏进精神病院彻查真相。

在艾莉丝的调查中，对水极度敏感的优雅男人，神情古怪的双胞胎男孩，身材魁梧的中年巨人，还有一个整日骚扰女人的侏儒相继进入艾莉丝的视野。她本以为能找到真凶，没想到自己沦为了另一桩凶杀案的疑凶。

从此开始，剧情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艾莉丝以为，精神病院的院长阿尔瓦早已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没想到，院长竟矢口否认，声称艾莉丝不但是个偏执狂，同样患有妄想症。

方寸大乱的艾莉丝，万般无奈下，只能在精神病院的五位主治医生面前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否则真有可能会被院长关上一辈子。

可在阿尔瓦院长的口中，事情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入院前，艾莉丝用未知的化学药物，屡次三番地给丈夫下毒，险些要了他的命。幸而丈夫发现及时，在邀请心理医生奥尔莫诊治妻子未果后，才在无奈之下，送艾莉丝来到精神病院。

两方争执不下，艾莉丝坚持自己只为查案，而阿尔瓦院长表明只是按例行事。为了廓清真相，奥尔莫医生被邀请至精神病院，供两方当面对质。但艾莉丝对此人完全陌生，从未见过。

真相看似已经明了，艾莉丝确实是个疯子。但如果剧情这般简单，便不是奥里奥尔·保罗的电影了。

遭受电击和各种折磨之后，艾莉丝回过头来一想，细思极恐，自己所遭遇的一切或许就是个骗局！丈夫联手假冒的奥尔莫医生，编造出后者儿子被杀的谜团，以便让自己心甘情愿进入精神病院，调查本就子虚乌有的凶杀案。

而这一切，自然是丈夫为了夺取自己的财产所设下的圈套。

为了逃出这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精神病院，艾莉丝只好联合一帮病友，制造混乱，乘机逃跑。

颇为意外的是，艾莉丝非但没逃，反而通过侦破一桩凶杀案，获得了警方的信任，再加上精神病院里另外两位医生的帮助，艾莉丝即将获得自由。

且慢，你以为影片到此便尘埃落定，院长阿尔瓦是个接受艾莉丝丈夫贿赂的无良医生，而艾莉丝则是受尽磨难的无辜者？影片最后一幕再次反转，将所有既成的事实打入怀疑的深渊，留下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从精神病人到女侦探，从上流社会的富人变成蛇蝎心肠的疯子，再从无辜的受害者变成面目模糊的聪明女人。《上帝的笔误》在一次次剧情反转中不断挑战观众对于故事的走向判断，这种制造悬念的手段，在导演保罗的前几部作品中同样出现过。

成名作《看不见的客人》，一开始将男主角塑造成有愧于家庭的无辜者，继而变成无奈地辅佐情妇掩盖凶案的被动者，最终图穷匕见，原来他才是操纵一切的最终恶人。

当然，影片最后将帮助男主角洗脱罪名的女律师，摇身一变，变为受害者的母亲的设定，让人拍案叫绝。

此后，由其执导的电影《海市蜃楼》和剧集《无罪之最》基本延续了这一套路。《海市蜃楼》用的是平行时空作为高能设定，而《无罪之最》利用角色身份的谜团做尽文章。

但在保罗的这几部作品中，却仍然有褒有贬。《看不见的客人》和《无罪之最》的口碑还算不错，在兼顾噱头和娱乐的同时，依然有情绪沛然的表达；反观《海市蜃楼》，其中的反转设定，更多是强行为之，很难让人完全共情。

到了这部《上帝的笔误》，保罗的这一毛病再次放大。

虽然为了扰乱观众的判断，制造更多的剧情岔道，影片不惜在前半段的平行剪辑中，刻意混淆事件的对应关系。当我们以为另一条雨中凶杀案的叙事线，讲述的是艾莉丝所调查的一年前的案件，但实际上，它正是影片高潮部分，艾莉丝所参与的案件。

这一将事件前置，让时空产生错位效果的策略，固然令《上帝的笔误》显得手法高明，让观众在看到后半截剧情时甚至有恍然大悟之感，可这并不能掩盖影片故作高深，人物单薄，甚至是逻辑垮塌等毛病。

如若艾莉丝确为精神病人，曾经毒害丈夫，那么她在遭遇电击疗法，陷入昏迷后的闪回思考，其情感为何如此偏向自己受害的一端？要知道，这段戏乃是艾莉丝的主观内心戏，而非外在的剧情诡计。

而若艾莉丝并非精神病患，是个正常人，她又为何要插手一桩精神病院里的悬案，将自己陷入绝境？当她最终面对真正的多纳迪奥医生时，又为什么会面露恐惧？

在过分追求剧情反转，营造诡异效果时，《上帝的笔误》显然罔顾了剧作应有的逻辑统一性和人物行为自洽性。

往更深一点谈，当我们剥离女主角是否是精神病患的反转悬念后，《上帝的笔误》还剩下什么呢？是艾莉丝和几位精神病人莫名其妙的交情？还是精神病院内两派医生之间的理念之争？或是西班牙历史的某种更迭隐喻？

这些都太过轻浮失真，无法产生令人动容的情感后坐力。

《看不见的客人》中，一对父母为了儿子的冤屈，不惜和恶魔正面交锋；《无罪之最》里，身份谜团掩盖下的权贵阶层，对于底层女性的无下限的戕害，这些充沛的情感表达，才是它们大受欢迎的深层缘故。

在看《上帝的笔误》时，我总是想到同题材的《禁闭岛》。

这部由马丁·斯科塞斯所执导的经典悬疑片，尽管光凭悬念氛围就能秒杀一大批同类电影，但老马丁最强烈的表达目的，始终不是男主角的身份到底为何，而是向我们提问：是相信自己更容易，还是相信他人更实际？是目的性地生活下去更重要，还是功利性地生存下去更划算？

一部令人敬佩的悬疑佳片不应该只有无限制的反转，而是在看完结局之后，依然留有解不开的人性谜题。在这一点上，奥里奥尔·保罗还需修炼。

花无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