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的虚伪外衣，被它扒光

2017年凭借《爱乐之城》同时斩获金球奖和奥斯卡最佳导演的达米恩·查泽雷，是不是翻车了？

斩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达米恩·查泽雷

他野心勃勃的新片《巴比伦》，在今年奥斯卡上只提名了艺术指导、服装设计和原创配乐三个无关痛痒的技术性大奖。

摄影、表演、编剧和导演等核心奖项，《巴比伦》无一提名。

其实看这部片的时候，心里就替他捏一把汗。在展现好莱坞从默片转向有声电影拍摄时，剧组被声音收录技术折腾得人仰马翻，濒临崩溃的执行导演，冲着一个打喷嚏的犹太籍工作人员破口大骂。

在犹太人占统治地位的好莱坞，这么明目张胆地冲他们开炮，颇有一种“吃别人的饭，砸别人的锅”的愣劲儿。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另一个可能没办法让好莱坞接受的原因，在于它对真实历史采取了拿来主义的态度。

这部电影里对好莱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展示，尤其是那些关键性的人物、事件和时刻，在历史上是真实发生过的，并不是电影刻意夸张的结果。

比如电影开场的放纵派对上，有一个大胖子在享受一个小美女的“黄金浴”服务；结果这个第二天就要拍摄自己第一部电影的娇小姑娘，被过度兴奋的大胖子给“压”死了。

在好莱坞，这事儿也确实发生过。

那个大胖子，名叫罗斯科·阿巴克尔。

*罗斯科·阿巴克尔和女孩子们

现在说，应该没几个人知道他。但是要提起他的搭档，默片喜剧大师查理·卓别林，恐怕是无人不晓了。

为什么两个原本是搭档的人，一个至今还在享誉全球，而另一个却没人认识呢？原因就出在他的派对奸杀丑闻上——整个案件，就像是《巴比伦》里拍的一样。

罗斯科·阿巴克尔被捕后的照片

经过漫长的诉讼，法庭裁定罗斯科·阿巴克尔涉嫌谋杀罪名不成立。

但是舆论对他进行了更为强悍的二次审判，导致他职业生涯断裂，最终在1933年默默无闻地死去——就像是女主角死后那样，只在报纸的边角栏里，写了个几十字的讣告。

倘若你对这些八卦故事感兴趣，那你能对着电影，检索到大量的真人真事。

比如玛格特·罗比扮演的女主内莉·拉罗伊，如果你已经留意过相关评论，肯定有不少人告诉你她的主要原型是克拉拉·鲍，然后说一些与她相关的花边故事。

克拉拉·鲍

那些与克拉拉·鲍相关的资料整理，当然都是真的。但这里想说的是，它们大都太无趣，什么出身啦，精神病的母亲啦，被问到为什么能随时流泪时，关于家庭悲惨的回答啦，莫不如此。

我们不如回到电影里，女主角内莉·拉罗伊为了上位，究竟能多么懂得在一个充满男性凝视的世界里，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

在电影里，内莉拿到的第一个角色，是一个在酒吧里卖弄风骚的妓女，她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大腿和内侧，若隐若现地展现在镜头里。

在20世纪二十年代末到三十年代初，使劲儿拍大腿是好莱坞电影招徕观众的惯用伎俩，它的开创性人物，就是《巴比伦》开场时，提到的第一个女明星葛丽泰·嘉宝。

葛丽泰·嘉宝

嘉宝在这类作品里最经典的角色，就是1931年的《魔女玛塔》。

在这个电影里，嘉宝扮演的是著名女间谍玛塔·哈莉。她亮相的第一个镜头，身着黑色晚装，随着帷幕向两侧拉开、灯光从背后射出，电影院里的观众被她的薄纱长裙和玲珑身材所吸引。

《魔女玛塔》中的嘉宝

类似的事在《巴比伦》里也有展现，那就是女主内莉在她主演的第二部戏里，故意不穿文胸，搞到本来应该是第一女主角的演员简直要疯。

这个事，在好莱坞也真实发生过，它原本的当事人，名叫珍·哈露。正是珍·哈露，让人们的眼球，从葛丽泰·嘉开创的大腿浪潮，转移到了女明星们的胸脯上。

达米恩·查泽雷这种不加掩饰的拿来主义，不免让好莱坞的大佬们心有余悸：这才过去多少年，就有人敢拿黑历史当素材，那他们的花边黑料，万一被爆出来更快更猛那可怎么办？毕竟，德普离婚案还没尘埃落定，就有人敢拿出来改编。

从正本清源的角度看，《巴比伦》的这股风绝对要被刹住，那么提名三个技术性的奖项，就是最好的羞辱。

达米恩·查泽雷导演在《巴比伦》片场

当然，以上观点，只是揣测。

如果从价值观的角度看，《巴比伦》真正不被奥斯卡赏识的深层原因，应该说是它扒开了好莱坞“打着造梦的名义，做着欲望的勾当”的虚伪外衣——对好莱坞来说，达米恩·查泽雷在《巴比伦》里讲的故事，无异于杀人诛心。

这么多年来，好莱坞都是全球最大的造梦工厂。

它以电影为形式，制造一场凌驾在现实之上的美国梦，让全世界的观众都为之兴奋。

这场梦的核心，就是理想，或者说梦想。

在它的蛊惑下，我们都像是《巴比伦》的女主，觉得通过电影，可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可是随着故事推动我们发现，内莉越是身份显贵，就越是腐化堕落。

于是问题就被达米恩·查泽雷甩在我们面前：电影里这群人对电影的爱，到底是源自梦想，还是阴暗的欲望？

我们太过习惯于用高尚的言辞，来包裹自己底层的欲望，把形而下的真实目的，伪装成形而上的理想价值。这个毛病大部分人都有，只是看谁更诚实，谁更敢于承认罢了。

《巴比伦》要说的，就是那些把欲望错当成理想的人，结果会有多悲惨。

电影里的五个主角，每个人都在说自己对电影的热爱。但他们对电影做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在让你怀疑这种热爱的真实性。

他们更像是从电影身上得到了红利，然后才证明自己真爱电影。

就像女主角内莉，从开场的疯狂，到最后默默无闻吸毒而死，她所有的那些疯狂和失控，都写在了她的台词里：我叫内莉·拉罗伊，我已经是个明星了。

她所谓的热爱电影，所谓的电影能让自己逃离现实世界，说白了无非是人前显贵的虚荣而已。

片中类似的人还有杰克·康拉德。在他如日中天时，他认为电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可等他成为有声片时代的弃儿，他连辩驳电影是否伟大的勇气都没有了，索性就拿起一把枪，在浴室里饮弹自尽。

这就是《巴比伦》独特的地方。它不仅让你看到主角是如何自我麻痹的，还要能让你从那个麻痹状态里解脱出来。它为我们呈现主角们让人热血贲张的奋斗，却也让我们看到这奋斗背后的虚空。它为我们讲述主角们那无法抑制的热情，却也告诉我们热情背后，其实埋藏着难以言说的凄冷。

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巴比伦》这样的好电影，既尊重主人公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刻，但同时也提醒观众，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实际上可能是幻觉。

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