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的傍晚，迪士尼为业内人士、媒体等举办《星球大战》外传影集《安多》第二季的放映活动，为即将到来的艾美奖季造势，活动邀请函上写着影集主创托尼·吉尔罗伊、卡司迭戈·卢纳与安迪·瑟金斯、以及几位幕后制作团队成员，都将出席映后座谈活动。

可见迪士尼团队对于《安多》在接下来奖季表现的决心。

但是片场出现了一件令人咋舌的事情。

在放映原先预定的集数后，掌声中演员与制作团队成员入场，唯独不见托尼·吉尔罗伊的身影。

主持人在座谈开始前特别跟观众们说明：

“我知道很多人期待能见到托尼·吉尔罗伊，但就在刚刚你们还在看放映时，WGA（美国编剧工会）正式宣布明天开始罢工，托尼被紧急召回去处理一些第二季的作业，不然他明天开始就不能工作了。”

虽然许多未能见到最期待的托尼·吉尔罗伊，感到相当惋惜，但至少其余出席的卡司与制作团队成员都很热情地与观众互动，《安多》的活动还算是圆满成功。

但如此的时机，想当然绝对跟这一阵圈内非常火的WGA编剧工会罢工有关系。

究竟WGA罢工是怎么回事？为何让整个好莱坞顿时闻风色变？

要知道，上一次罢工让扎导的《正义联盟》搁置了几年之久！

首先来简单了解事件的背景。

好莱坞的各大工会如DGA导演工会、SAG演员工会、WGA编剧工会、IATSA（由剪辑工会、摄影工会、美术设计工会等幕后工会组成的组织），定期会与代表迪士尼、Netflix、华纳兄弟探索、NBCUniversal等片厂的电影和电视制片人联盟（简称AMPTP）进行合约协商。

这些合约内容往往包括保障工会成员的工时、最低薪资、工作环境与待遇等等议题。

简单来说便是劳方与资方在双方诉求之间的协议。

而比起演员与导演向来带有明星光环，编剧一直是劳方市场中声音相当薄弱的群体，导致编剧工会时不时得以威胁罢工来取得满意的合约内容。

上一次编剧工会正式发起罢工要回溯到2007年底至2008年初，这场长达100天的罢工，重新塑造了好莱坞乃至于世界各地影视产业的样貌。

那么这场睽违15年的罢工从何而来？

编剧工会与AMPTP于今年三月开始为即将到期的合约展开更新协议，针对影视产业在串流平台盛行以及疫情后的剧变现况，希望能在几项议题上达成共识。

这里来概略看几项编剧工会指出必须改善的问题。

迷你编剧室

有别于传统电视剧集结一群编剧组成编剧室的作业模式，各大片厂以及串流平台在这几年广泛采用一个叫迷你编剧室的模式。

简单来说，片厂准备制作一部新影集或是某部影集的新一季，便雇用极少数的一群编剧组成迷你编剧室（通常是个不到五人的团队）。

并要求在短时间内（通常仅仅几周时间），产出这部影集的故事架构。

在内容爆炸的时代，对于片厂来说，这是比传统编剧室更便宜、更快速能产出节目剧本的方式；

而对于编剧来说，这意味着若他们受雇加入迷你编剧室，将面对的是急速增加的工作内容以及压力，且受雇用的时间大幅缩水。

编剧工会针对迷你编剧室的问题，希望片厂至少需雇用超过六人的编剧室。

其中四人必须担任制片角色，且必须雇用至少十周。

串流重播费

过去编剧绝大部分的收入，来自于有线电视重播的酬金，近几年串流平台盛行压缩了有线电视的收入，编剧工会与片厂过去针对串流平台播出的酬金，仅以固定金额收取。

因此无论节目在Netflix上有超过一亿人观看或是仅有一百人观看，编剧的收入都是固定的金额。

编剧工会希望片厂能制定一个，比照过去有线电视的奖励制度，如果节目在平台上取得某种程度的成功，该编剧理应能获得更大笔的酬金。

不过要制定这制度，势必得要求各个平台公开收视数据。

而我们都知道平台们针对数据都是保密到家。

保障时程

传统来说，编剧的薪资都以参与编写的集数计算，但是比起有线电视的节目单季多半以20集起跳。

多数串流平台节目平均落在6至10集左右。

制作时程却通常与有线电视节目相同，意味着编剧平均换算下来的周薪大幅减少。

先前编剧工会对此达成的协议，单集的薪资不应超过2.4周的工作量。

而这回的谈判则是希望能持续在合理的薪资范围内，减少编剧的工作量。

以上大概是这次谈判，编剧工会大致希望改善的主要问题。

其他搬上台面的议题还包括薪资给付方式、对于院线片等级的串流电影的定义、片厂使用AI工具生成剧本的规范等等，都在谈判的内容中。

编剧工会与AMPTP针对以上这几项议题都未能达成共识，在双方都互不妥协的僵局之下，编剧工会正式于5月1日晚间宣布谈判破裂。

旗下超过1万1500位工会成员，自5月2日起正式展开罢工。

同时也发布了编剧们出席罢工抗议队伍的一些指示。

除了列出将在哪些日期要在哪几家片厂门口列队抗议，甚至连会员的交通、如厕、用餐都给出完整的指引。

罢工也意味着编剧工会成员不能再参与任何与编剧相关的工作。

例如为影视作品编剧、向片厂提案、参与片厂的作品宣传等等。

这场罢工会产生什么后续影响，目前要说结论还太早，2007年的大罢工造成当时火红的几部影集都受到影响。

包括《绝命毒师》、《X战警：第一战》、《豪斯医生》等。

而不需编剧的实境节目，则被电视台强力播送以填补空缺的节目时刻，促成了实境节目普及的黄金年代。

前阵子我刷到一个外国脱口秀主持人讲了一则最让人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

那就是，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在当时正打算结束收视持续下滑的实境秀《飞黄腾达》，然而为了填补节目空缺，决定以《飞黄腾达名人版》的方式延续该节目寿命。

也让该节目主持人特朗普得以延长其荧幕曝光度与影响力，川普在2015年结束了其主持生涯，并在三个月后正式宣布参选美国总统。

接下来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

另外在电影方面，几部剧本仍未完成就硬着头皮开拍的好莱坞大片《变形金刚2》、《007：大破量子危机》、《金刚狼》的品质有目共睹的低落。

而在好莱坞缺席暑假档期的情境下，美国的失业率也增长了0.13%。

对照2007年的罢工，影视产业早已是完全不同的环境，这回片厂们目前仍有本钱塑造“产业仍在持续前进作业”的假象。

串流平台的库存，还能维持一段期间持续上线新节目。

加上随选播放的模式，使得串流平台不像传统有线电视，必须面对节目表轮替的困境。

对Netflix、亚马逊这些有海量片库的平台来说，这或许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它将一些过去未能引起广大回响的原创节目重新端上台面。

至少对于一般观众来说，绝对不需要担心没有电影或影集可看的问题。

而电影产业将迎来疫情后最强劲的暑假档期，《碟中谍7：致命清算》、《芭比》、《奥本海默》、《闪电侠》、《夺宝奇兵5：命运转盘》等电影都预期能创造满满的票房话题。

那么，我们可以预期这回编剧罢工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首当其冲的是，需要编剧在短时间内产出剧本的脱口秀与谈话性节目，在5月1日编剧工会宣布罢工的隔天，吉米·坎摩尔、凯莉·克莱森等人的节目都宣布即日起停播。

另外播出长达半世纪的《周六夜现场》也宣布停播。

少了这些节目所带来最直接的影响，是明星顿时少了极重要的宣传管道。

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暑假黄金档期，若是没有这些节目，实在难以想象明星们要如何宣传新片。

另外一个即刻受到影响的还有颁奖典礼，少了编剧为主持人与节目制作人编写典礼脚本，MTV电影奖、日间时段艾美奖等颁奖典礼都先后宣布取消。

仅以公布得奖名单的形式进行，仅有表演舞台剧的东尼奖在上周与编剧工会达成特别协议，特准编剧仍能为东尼奖典礼编写脚本。

这些颁奖典礼都是有电视转播的节目，虽然规模比不上奥斯卡颁奖典礼。

但电视转播的广告费用也都不是笔小金额，电视台原先卖出的广告时段收入都瞬间泡汤。

影集、电影虽然不会如谈话性节目即刻受到影响，前段提及串流平台的片库仍不匮乏，加上已有不少节目、电影的剧本都已完成准备拍摄。

例如HBO王牌节目《龙之家族》因为第二季剧本已完成。

将持续制作，多数片厂也在罢工前几周，便已做好一些紧急应变程序，像是要求剧本赶工、优先处理一些没有与剧本直接关系的制作流程。

但是迟早，片厂将会面对现有剧本都消尽的问题，届时将会严重冲击到制作的流程。

这几周如众所期待的《怪奇物语》第五季、《黄蜂》第三季，或是制作过程一波三折的《新刀锋战士》，都宣布罢工因素暂停拍摄作业。

题外话，文章开头提及的托尼·吉尔罗伊，近日便因为被检举仍出现在《安多》第二季拍摄现场而备受批评，甚至被不少编剧要求工会必须寄出惩处。

托尼·吉尔罗伊则是解释，他仅以制作人身份持续参与，跟任何编剧环节毫无关系。

不过抵不过舆论压力，《安多》第二季在日前也宣布暂停作业。

这些不单单是只有制作停摆的问题而已，而是会影响到与制作相关的所有周边产业。

例如餐饮、观光、保险等等，2007年的百日罢工，当时估计造成超过20亿美元左右的产值损失，也让影视首都洛杉矶在2008年金融海啸之前，提早经历一场经济萧条。

对于一般观众来说，短期内虽然不会直接感受到罢工的影响。

但几个月后、甚至到明年，或许感受便会更加明显。

前面提到编剧工会这回谈判希望能解决的几项主要问题。

其中迷你编剧室、保障时程的议题，编剧工会担心若是片厂没有正视该问题。

往后电视制作的整体生态将会走向恶性循环，严重些便是人才断层甚至衰亡。

各大平台在疫情期间的串流大战，为了整装军备而与A咖创作者签署创作协议，例如瑞恩·墨菲、杰弗里·艾布拉姆斯、泰勒·谢里丹等编剧都与平台签下天价数字的创作协议。

这些举措间接导致A咖编剧与新手编剧在薪资、待遇的M型化。

传统电视影集的制作，讲求的是编剧室成员们之间的合作，互相激荡创意、补足各自创作的盲点。

近几年串流平台主导的影集反而走向“作者编剧”的路线，想象一人编剧必须创造超过数十小时的内容，这绝非是理想的创作环境。

然而对于串流平台来说，若是一人编剧、或是迷你编剧室的工作量无法应付传统单季20集的工作量，那么就缩减成单季10集的工作量。

如此就不需像以往雇用大量编剧，也能持续快速地持续产出新节目上线，这背后决议反映出疫情串流大战期间。

各片厂面对华尔街的压力，渴望能以节目推陈出新的招牌刺激股价，以及订阅数的上涨。

单季集数缩减对于产业人才的另一项影响，便是造成对年轻编剧极为不公平的历练环境，传统节目由于集数庞大，往往编剧与拍摄的流程有重叠。

例如编剧们还在编写第10集时，第一集已经开始了拍摄，编剧们因此能得到机会，更加深入了解自己写出的剧本在影像化所需面对的一些决策与流程。

甚至能在现场参与拍摄、后制等制作环节，这些都是从编剧日后晋升为制作人、节目主创的必经资历。

然而串流大战所造成的内容爆炸、订阅数执迷，导致平台偏向以更低的成本，制作更短的集数，资浅的编剧在如此的环境之下，要维持稳定的收入都是一大问题，更不用说是长远的职业发展。

编剧罢工的另一项显著影响，便是即将到来的电视艾美奖季。

文章的开头便提到了奖季的公关活动，在罢工一开始旋即受到影响，眼看5月31日便是艾美奖报名截止的期限，更让接下来的奖季风貌打上问号。

奖季在洛杉矶、纽约等影视大城已经发展成一门大生意，平台与片厂们每年都得斥资重金为自家作品宣传。

包括在广告看板、报章杂志、电视网络刊登FYC广告，奖季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不同作品的公关活动。

这些活动包括场地租借、餐饮住宿、场地维安、明星出席的时尚服饰、活动现场的舞台制作团队等等，动辄都是数千人的生计。

随着罢工的开始，许多活动都因而延期甚至取消。

目前罢工对于艾美奖季详细有什么影响，仍是未知数，奖季的宣传内容都会记载在合约之中，编剧能以罢工为由拒绝参与任何奖季宣传活动。

但是对其余制片、演员、幕后成员来说便形成了压力，究竟要支持一同打拼的编剧伙伴，还是要履行合约为片厂宣传节目？

在电视影集的领域，编剧向来才是幕后的核心人物，少了编剧作为招牌的奖季活动，还能否有等价的公关的效果？

特别是对于新推出的节目来说，过去推出的节目多少已经累积了名气与支持者，新节目在本届奖季能否突围，值得注意。

艾美奖季的问题，同样能应用在电影身上。

在地球另一端盛大举行的戛纳影展，两部最众所期待的好莱坞电影《花月杀手》《小行星城》，两部电影的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与韦斯·安德森都参与剧本的创作而取得WGA认证的编剧头衔。

在以“作者导演”导向的戛纳影展，两部片的目光自然会落在导演身上。

然而同时兼具WGA编剧身份的两人，究竟能在红毯、记者会为电影做怎么样的宣传，又要怎么区分作为导演、编剧的双重身份？

实在很难去界定。

比起电视影集，电影更多这种身兼编剧与导演的作者型导演，若是编剧罢工持续到电影奖季，势必更让人头疼了。

提到戛纳影展，除了星光熠熠的首映，更是业界买家与卖家谈生意的大型电影市场。

好莱坞多数的中型独立电影，都必须靠着在市场预售发行版权以补足制作资金，这些上市预售的电影，许多都还在刚签下卡司阵容，或是剧本初稿的阶段，罢工导致制作停摆，详细到底能在什么时候交片仍是未知数。

甚至最终到底是否能完成都是问题。

种种因素都会削弱买家的出价意愿，浇熄市场热度。

简单描述了罢工可能会产生的影响后，势必得追问最后一个关键问题，这场罢工会持续多久？

目前这问题仍是无解，但多数人都已有预感罢工不会在短期内结束，罢工令生效以来已超过两周。

编剧工会与AMPTP仍未重启谈判，显示双方都做好更长远抗争的准备。

编剧工会持续寻求其他工会的支持，甚至透过社交网络，让一般观众更加了解编剧工会的诉求，编剧工会的策略是希望能加这场罢工营造成不仅仅是“编剧VS片厂”，而是将层级提升至为影视产业的未来的抗争。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其余工会都站在编剧工会这边，导演工会已发布新闻稿支持编剧工会，表示这是一个所有幕后工作人员站在一起的时刻，势力与影响力最为庞大的演员工会也是。

这不只是演员工会理事长在日前出现在抗议队伍中与编剧一同游行。

旗下超过16万会员都在近期陆续收到工会通知，鼓励会员在不违反已签署的片约前提下支持编剧罢工。

因此最近能看到不少明星在自己的社交网络帐号公开支持编剧罢工，也有不少明星加入游行队伍响应罢工。

上周在Netflix洛杉矶总部前的游行，美国独立摇滚天团梦龙乐队甚至来到现场演唱起来，成为免费的演唱会现场。

导演工会与演员工会各自与AMPTP的合约都准备在7月到期，导演工会在上周开始与AMPTP展开新合约的协商。

演员工会的协商虽然尚未进行，不过演员工会已经发起内部会员的投票，表决是否授权演员工会能在必要时期发动罢工，这将成为演员工会日后与AMPTP谈判的重要筹码。

编剧工会能持续做的，就是确保其余工会能持续站在同一阵线，2007年的百日编剧罢工，当年便是因为导演工会在2008年初与AMPTP达成协议，编剧工会少了重要盟友，难以在谈判桌上制衡片厂，导致罢工在之后不到几周收尾。

一切也取决代表片厂的AMPTP是否会在最终承受不了损失以及舆论压力，愿意与编剧工会达成双方都同意的协议。

当然，以社会大众的角度来看，编剧工会代表的是劳工阶级，舆论不太可能偏袒代表资方的片厂，不过平心而论，片厂自然也有其立场。

一项相当明显的考量便是，前面提及导演工会与演员工会也准备重启谈判，若是在此刻向编剧工会妥协，日后与导演工会与演员工会协议时，自然很难在谈判桌上维持同样的强势态度

换句话说，此刻要是退让，日后就要再次二度承受退让。

各大片厂好不容易撑过疫情两年来的摧残，尚未从严重损失中完整复原，又加上串流大战投入过度的资源，除了Netflix真正开始获利外（但仍背负着过去十年来的庞大债务），其余串流平台都让片厂承受可观的亏损，不少片厂的资金状况其实都不太乐观。

面对信心顿失的华尔街，以资方的立场，当然希望能够尽量减少支出以应付到来的经济衰退。

加上一项与2007年罢工不同的根本因素，上回罢工谈判的对象是传统六大片厂，这回的对象新增了如苹果、亚马逊这些从科技业跨足影视的企业。

对于这两家超级企业来说，串流平台的总收益只不过占公司营运的九牛一毛。

举例来说苹果光是2022年的营收就逼近4000亿美金，Apple TV 再怎么亏损也不会超过公司盈利的百分之一，因此对这些公司来说，罢工能造成的压力相当有限。

追根究底，这场编剧工会罢工来自于，娱乐产业在面对串流兴起、消费者行为改变、疫情冲击等骤变的风雨之中，劳方与资方之间的互不信任。

近十年在世界各地，一股“劳方反抗资源分配不均”的浪潮酝酿已久。

疫情更是在后头推波助燃了风潮，编剧工会罢工的确是这现况的缩影。

要说最终这场抗争会如何收尾，仍是未知数，但可以预知的是，美国影视产业将面临一场无法逆转的大翻新。